Thursday, April 09, 2009

清明二三事


今年忽冷忽熱的天氣,渾然不似春天已至,加上沒有台灣喚醒萬物的綿綿春雨,若是不去注意已經發嫩芽的枝稍,季節的轉換悄聲到難以察覺。所以當老爸跟我說家裡已經去掃完墓,我才發現清明已過。
啊,那個總是下著微雨的清明。
說也奇怪,唐詩裡『清明時節雨紛紛』的描寫竟如此精準,記憶裡的清明節總是濕答答的,這使得我對這節日的印象,總是髒兮兮的。蓋因我們家是個注重傳統的大家族,每年的清明節,總要把所有的親戚聚集在一起,浩浩蕩蕩地一同掃墓。很多親戚我認得出臉,卻不知道怎麼稱呼,所以這也是幼年的我不太喜歡這尷尬的節日的原因,想想看你得向不熟的人交代你讀哪裡,成績如何,是有多煩人,而且,還要重複二三十次。這一大群人,像是受到某種召喚,在荒山裡漫遊。我的一個祖先,下葬時沒有墓碑,標示他的安息所的,是一塊鑲在水泥裡的溪石。這麼不明顯的標的,讓每年清掃這一塊墓地,變成一趟冒險。所有人憑藉去年的印象,在比人高的芒草裡鑽進鑽出,像闖進終點未知的迷宮。小孩個小,別說幫忙找,連跟上大人的腳步都很困難,還好不時會傳出長輩爭執的聲音,若不是這些你對我錯,向南往北的爭吵,我真要迷失,其實,小孩走丟也真的發生過。等到好不容易走到,常常已經因為摔了幾跤,被芒草葉割了幾刀,已經搞到滿身泥濘,血痕處處,更別提待會還得彎下腰來除草掃土。
不過小孩子是很好籠絡的,想到祭祖完畢的餅乾糖果,水果點心,通通可以下肚,所有的這些不愉快通通可以忘記。圍著燒紙錢的火堆,男人們抽煙,女人們聊天,小孩打打鬧鬧,不太熟的親戚漸漸熱絡了起來(雖然明年還要再生疏一次)。這種感覺很特別,原來,我和這麼多人留著類似的血液。慎終追遠,其實不過要我們認識自己,找尋自己的身份認同吧!我是誰,我從哪裡來,搞清楚這些,才知道要往哪裡去。
而清明節的終極犒賞,則非潤餅莫屬!雖然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清明節要吃潤餅,但是在掃完墓回家的路上,阿媽口中的『潤餅告』已成了唯一的熱切渴望。(對我來說)剛剛熟起來的一群人,這回聲勢浩大的開拔回府,一衝進老家香氣四溢的廚房,墊起腳尖往餐桌一看,十幾大盤的潤餅菜,在留守的女眷的努力下,已經排列好,等待大家享用。在我眼中,這些菜餚閃爍著專屬於『家』的潤澤光輝。黃色的,是口感柔嫩,切成手指粗的蛋皮;紅色的,是胡蘿蔔絲;白色的,是豬油伴水炒得爛熟,加黑胡椒調味的豆芽菜;翠綠色的,是伴炒豆乾的韭菜花,若是偏好軟爛的口感,還可選擇鵝黃色的韭黃;再加上雞肉絲,小黃瓜絲,水煮花枝圈,香煎三層肉,單是看就已經大滿足。旁邊,還擺著早上剛買回來的潤餅皮。
說到潤餅皮,我曾跟著去買過幾次,煎餅皮的伯伯,厚實的大手裡甩著麵團,像握了一朵雲,順著他熟練的手勢,這朵雲轉了數回,降落,在加熱的圓形鐵板上留下一片腳印後迅速回升,偶爾若有氣泡,突起,這朵雲會迅速回來整平它的痕跡。通常會有兩三個鐵板同時在進行,伯伯一個人流暢地遊走其間,他的助手敏捷地把煎熟的餅皮撩起,疊成一疊,算好數目,以紙片包起,交給引頸盼望已久的顧客。清明節這種旺季,排隊的人龍非常可觀,可人人都知道這急不得,深諳好東西值得等待的道理,拿到餅皮的人,臉上總掛著幸福的笑靨,因為這一餐,都是和最親密的家人一起享用的啊!
捲潤餅,則是個人才華的表現。一般而言,得先撲上一層花生粉,一點點砂糖,這樣香味甜味才夠,而且可以吸收一點蔬菜的湯汁,然後灑一些調味過的海菜末,綠綠的煞是好看,兼之一股濃濃的海洋味。然後就是任君挑選,把喜歡吃的作料一股腦的疊上去,先封邊,再捲起來。有人喜歡一口吃的大小,我嫌捲的過程排隊太久(速率決定因子是大盤子的數量),喜歡挑戰極限,捲到餅皮要破不破,有時乾脆用兩張,直到兩隻手掌都快握不住的胳臂粗,一口咬下,整個餡料都快爆出來,這才過癮。哪裡管得吃像難看,搞到兩手湯湯水水才暢快淋漓。說也奇怪,這麼多種滋味一口吃下卻毫不衝突,甚至是相輔相成,和諧無比。你可以想像吃雞腿便當時把雞肉,高麗菜,滷蛋,醃蘿蔔各咬一口,和在一起咀嚼吞下嗎?可是潤餅居然沒有這種問題,這真是先人智慧的結晶,想到祖先為了我們吃了那麼多難吃的潤餅組合,不由得心生感恩之情。
老家的掃墓還有下午場,不過就在隔著稻田的對面,不用奔波,況且吃飽喝足,加點班也毫無怨言,出發之前就先晾著,聽聽閒話家常吧。清明節,暖暖的,帶著稻葉香氣的清風喲。

PS. 這篇文是看了米果的文激發的,我們台中人也有好吃的潤餅啊!!!我搞得自己好餓啊!!!
PS2. 我也有類似米果留言版裡的疑問:『煎潤餅的伯伯,清明以外的時候在做什麼工作?一手功夫不會忘記嗎?』
http://blog.roodo.com/chensumi/archives/8644021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