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turday, October 14, 2006

給阿公的信(四平八穩版)

在教師節的後一天,我親愛的阿公,教導我很多事情的阿公,離我遠行了。
還有很多的道理要向你請教,還有很多好聽的歌還沒跟你學,你怎麼就走了呢?
我永遠記得,小學二年級,我剛學會幾個漢字,搭配著注音符號,我寫出生平第一篇超過一百字的文章。在我們回舊厝時,媽媽把這篇文章拿給阿公看。阿公一邊讀,一邊要我念給他聽他從沒接觸過的注音符號。阿公看完,低頭想了一想,此時的我像是等待成績宣布的選手一樣緊張,阿公摸摸我的頭,跟我說:『很好,你的文章寫得很美,要繼續加油,繼續寫。』我不知道是因為興奮,還是不好意思,接過我的寫字本時,手不能克制的發抖,整個臉都漲得紅紅的。我好高興,這是阿公的誇讚,是來自左鄰右舍,親戚朋友,都會尊稱一聲『先生』的阿公的鼓勵。之後,我只要有滿意的作品,都會拉著媽媽帶我回舊厝,拿給阿公指導。一定要拉著媽媽,是因為我有一點怕這個老人家,雖然他從來沒凶過我,跟我解釋四書五經,倫語孟子時也總是很有耐心,但是阿公為了理想,跟人家爭執到臉紅脖子粗,嗓門也不禁大起來的時候,可是很沒有他所要求的『讀書人的修養』的。在台灣的民主思想剛剛萌芽的那幾年,阿公會很認真的買菜買到一半,就把腳踏車靠牆停著,在攤販邊,馬路旁,就跟朋友,同村的人激動的辯論起來,那種執著的表情,我就算覺得無聊想回家,也往往大氣不敢吭一聲。回家的路上,腳踏車後座的我也總是有相當精采的演講可以聽,阿公會跟我講解關於國家認同,關於人民的權利,關於政府的責任等等我那時還一知半解的事,我只要隨便問一個問題,或是贊同他的想法,他就會像獲得知音一樣的高興。『國家興亡,匹夫有責』大概深深印在他腦海裡,所以他甘冒風險,在日本時代教授漢文,只為了要盡力延續自己民族的文化;他也會撐著老邁的身軀,參加爭取人民權益的遊行,只為了一個更民主自由的國家。阿公就是這樣一個關心社會的讀書人。
阿公會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,我們家的春聯都是他寫的。每年春節前祭神,阿公都會想出許多優美的對聯,大手一揮寫在紅紙上。我們會開心的東跑西跑,張羅貢品,把舊的春聯撕下,貼上墨水還沒乾的新春聯。一切都就緒後,大家站在阿公的背後,由他帶領大家族向天公祭拜,祈求新的一年平安順利。香煙,鞭炮,紅花,祭棗,阿公的春聯,就是我們家新年的印象。我偷偷注意過阿公念的禱詞,是很美的台語文言文。有些我知道意思,有些我聽不懂。有時阿公有空,他也會教我們唱他年輕時學的南管樂曲,我才知道原來台語可以說的這麼幽雅。他高興的時候,會教我們唱『丟丟銅』『思想起』,後來唱KTV時,大家都喜歡點這些好聽的歌請他唱。因為阿公,我們一家子都是喜歡音樂,容易開心的樂天派。
阿公也是個重儀表,愛漂亮的老紳士。他的孩子每次幫他買衣服時,他都很有自己的主見,非得搭配到自己滿意才行。所以在喜宴等等的社交場合出現時,他一定是全場最瀟灑的歐吉桑。在他身體很硬朗的六十多歲時,我們送阿公去香港,去中國玩耍,阿公穿著帥氣的西裝,光亮的皮鞋,踏遍許多異鄉的土地。他回家時總會帶給我們有趣的紀念品,我有一隻可以吹出不同音調的陶製小鳥,還有一個幻燈片放映機器,可以用來觀賞香港的夜景,都是阿公給我的。他會跟我們說他到過哪些地方,遇過哪些有趣的人。好旅遊,喜歡交朋友的阿公,總有許多好玩的經歷可以跟我們分享。阿公開朗豪爽的個性,讓他交了很多好朋友,每次我們到廟裡的小庭園找他時,他總是在和朋友聊天,有時呵呵地大聲笑。我覺得阿公的一生活得非常多采多姿,我很為他驕傲,他不但盡了社會責任,參與了台灣民主化的過程;盡了家庭的責任,教養了一群品格端正的子孫;他還經歷了許許多多開心的,難過的,刺激的事情。阿公,你是不是也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很精彩?
阿公雖然走了,但是我看看自己,覺得他還是活著,我的眉毛像他,大大的耳朵像他,小腿像阿公一樣直直細細的,不只這樣,阿公教我們的許多人生的價值,像是要讀書,學習古老的智慧;要真誠待人,不要做對不起良心的事;要知所取捨,不能貪心,等等的許多道理,我們也都努力去實踐,就像阿公還不時的提醒我們一樣。『天生於我五湖通行,良心交友天下皆親』,阿公寫的春聯已經撕去,但是阿公帶給我們的,最珍貴的人生智慧,都像這一句話一樣,被我們清清楚楚的記在心裡。『哲人日以遠,典型在夙昔』,阿公,你一生所堅持的理想,就是留給我們後輩最大的寶藏。
阿公,感謝你帶給我們大家的一切,你要放心的走,好好的走,我們也會保重自己,阿公,再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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